迟子建——行走在喧嚣之外

迟子建被称为当代文坛“全能选手”,是唯一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两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她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文学作品六百余万字,出版有近百部单行本,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她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故事线条感人至深,尤其是代表作《额尔古纳河右岸》更是闻名遐迩。作家莫言曾这样评价她的作品:“开始像一泓清水,后来则像宽阔的大河。”

人物解读

角度一:做有心之人,汲取生活素材。

迟子建出生在中国最北端的漠河,那里气候奇寒,冬天通常在零下三四十度,冷起来是“冒白烟”似的茫茫一片。但严寒并没有把她塑造成冷漠封闭的性格。小时候的迟子建活泼而淘气,流连于大自然中,她曾把自己全副武装,“捅了房梁上的马蜂窝”。这样“皮实”的性格和无法忘却的故乡风景,在她的笔下,自然流淌了出来。

迟子建从读书起就喜欢写作,故乡的森林、河流、清风和明月给她无尽的灵感。20岁时,她以家乡北极村为素材,一鼓作气写了《北极村童话》,并于1986年发表。在《北极村童话》里,她用梦幻而温柔的笔触,写下了在姥姥家度过的童年。在那段哀伤又童真的岁月里,她和天上的云作伴,觉得它们像蜷着睡觉的兔子;她偷偷给家里的傻子狗喂馒头……当时她并未感觉是在写小说,而是在梳理生活中的种种美好。

这部作品也为迟子建一生的创作风格奠定了基调。她饱含暖意,用细腻的笔触勾勒着自然的伟大,也从未放弃发现世俗生活中的脉脉温情。东北人的辛酸和苦难,开朗的性格和心底的柔软,都在她的笔下闪闪发亮。

角度二:为一群小人物塑像。

1990年冬天,迟子建出访日本,在东京偶遇一位日本老人。他突然走到她面前,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她:“你从满洲国来?”这时,已经酝酿写作《伪满洲国》的迟子建,有一种蒙羞感——那段历史对东北人民来讲,象征着苦难和屈辱。

回国后,迟子建开始搜集资料,试图还原伪满时期底层社会的生活图景。这些资料有的是从图书馆复印来的,也有的是从书店购置的,还有一些则是从旧书摊寻到的。1998年,迟子建觉得创作《伪满洲国》的时机已经成熟,从1998年4月动笔,到1999年12月底脱稿之后,当她把文稿整理出来,发现小说竟然长达60多万字。那是她最长的小说。

《伪满洲国》出版后,评论家们都说是“历史小说”,迟子建却觉得,它只是涉及了特殊岁月的生活。她笔下的“历史”仍然是日常的,没有大事件、大人物,有的只是开当铺的、当劳工的等等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她以从容的笔调,描摹着他们在那段岁月中的生活、他们所承受的苦难,他们真挚缤纷的情感世界。而那个时代、那段历史也在他们的故事里得以完整重现。

角度三:作家必须了解所有的细节。

用摇滚乐的词汇形容,迟子建是位有“硬核”的人,文字也是“硬核”的。她下笔干净利落,人物像开了刃的刀剑自带寒光,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北风。批评的声音不是没有,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自信而认真地说,海明威曾经说过,如果你过于听批评家的话,那么去海边度假的就是批评家而不是作家了。她不在意身上的任何“标签”。

迟子建不信凭空而来的灵感,每部小说写作前她都会做充分的准备。写《额尔古纳河右岸》时,迟子建去了解关于鄂温克族百年的历史,还去部落采访和实地考察。她相信,只有在了解这个民族的风俗和民情后,才能把作品中的人物写好;《白雪乌鸦》涉及百年前哈尔滨的鼠疫,迟子建因为对鼠疫不太了解,做了大量的资料研究,包括病理学的学习,还有当时戴的口罩、马车的行情,因为她笃信“小说是靠细节撑起来的,作家必须去了解所有的细节”。在迟子建看来,每个作家的知识边界都是有限的,都会有短板。“你只有无限地吃透历史,把自己还原成那个时代的人,要多吃素材,就像演员揣摩角色。”

角度四:守护火种的人。

在这个作家也开始走到荧幕前吆喝的时代,迟子建仍保持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旧”。手机用的是十几年前的非智能机,已经磨掉烤漆;她有微博,但只在电脑上用;晚上做饭的时候,她还会听广播。但即便这样,对迟子建来说,可能都是一种“进步”了。毕竟在更早的时期,她还在用纸笔写作。

与这种“旧”相对应的,则是近年来,她依然新作频出。2018年,她凭借《候鸟的勇敢》获得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2019年,她凭借《炖马靴》获得第十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短篇小说奖;2020年,长篇小说《烟火漫卷》出版;2022年,作品《喝汤的声音》获得第一届高晓声文学奖短篇小说奖……抛开互联网,迟子建是一个完全打开的人,就像一块海绵,喜欢在生活的汪洋里汲取写作的养分。她笔下的东北,也并非一如那冬日的暖阳般明媚,有时也像白雪覆盖群山,让人感到恬淡、肃穆又哀伤。在接受采访时,迟子建说:“真正的伟大的作家,可以看到人内心深处的鲜血——一个鲜活生命体内在的眼泪、哀愁和无奈。”

“文学要能够给予这些人面对艰难生活的一种温暖的渴望或希望,就像寒夜尽头的几缕晨曦。”《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年届九旬的“我”终日守着那团跳跃的篝火,一如守护着“我”的民族和心中坚守的“道”。“无论遇到狂风、大雪、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未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还在写着的迟子建,也是这守护火种的人。

代表作品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第一部描述我国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及百年沧桑的长篇小说。迟子建,以一位年届九旬、这一弱小民族最后一个酋长女人的自述,向我们娓娓道来——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着一支数百年前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而至,与驯鹿相依为命的鄂温克人。他们信奉萨满,逐驯鹿而搬迁、游猎,在享受大自然恩赐的同时也艰辛备尝,人口式微。他们有大爱,有大痛,有在命运面前的殊死抗争,也有眼睁睁看着整个民族日渐衰落的万般无奈。然而,一代又一代的爱恨情仇,一代又一代的独特民风,一代又一代的生死传奇,显示了弱小民族顽强的生命力及其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小说以小见大,以一曲对弱小民族的挽歌,写出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某种悲哀,其文学主题具有史诗品格与世界意义。

在迟子建的小说世界里,自然万物都是一个个自由自在的独立个体,被神性的光辉笼罩着,拥有着生命的尊严。她以“万物有灵论”观照大自然,以生命的眼光看待万物,进而实现对宇宙生命的整体关注,哪怕再微小的生命的内涵和尊严也能在她富有诗意的叙述中被凸显,显示了女性作家自身独有的细腻情感和悲悯情怀。

文字摘录

1.我这一生见过多少座山,已经记不得了。在我眼中,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每一座山,都是闪烁在大地上的一颗星星。这些星星在春夏季节是绿色的,秋天是金黄色的,而到了冬天则是银白色的。我爱它们。它们跟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体态。有的山矮小而圆润,像是一个个倒扣着的瓦盆;有的山挺拔而清秀地连绵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驯鹿伸出的美丽犄角。

2.后来起了一阵风,天上的月亮还是老样子,可是水中的月亮却起了满脸的皱纹,好像月亮在瞬间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懂得真正长生不老的是天上的东西,水中的投影不管有多么美,它都是短命的。

3.山中的路越来越多了,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4.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5.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

6.很多年以后,有一天喜爱看书的瓦罗加指着书页上的一个符号告诉我,说那是句号,如果书里的人说完了一句话,就要画上那样的符号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迷山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符号,它写在森林中,是我看到的那个湖泊。

运用示例

真正的宁静,并非远离尘嚣车马,而是在内心修筑篱笆,栽种菊花。就如同鄂温克民族,他们心中那份对自由山林与空灵星空的执着向往,依然如旧。他们在全新的生活中,让这份诗意生根发芽,绚烂绽放。生活环境在变,工作场所在变,然而他们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万物生灵的关爱与体贴,对人的自然天性的礼赞与崇尚,对人类面临的生态困境的忧虑与不安,对宇宙生态平衡秩序的祈盼与畅想,始终如一,不曾改变。这是一种如宇宙般浩瀚的悲悯情怀,是田园牧歌式诗意的源泉,是代代相传、坚如磐石的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