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悟空》：踏上取经路
文|怜青 徐乃帅
《黑神话》的主角被称为“天命人”，是来改写既定结局的“搅局者”。对于国产游戏行业而言，《黑神话》本身，或许就是这样一位“天命人”。
可能是现代中国电视剧主题曲，在荧幕里首次传出的电子鼓和合成音效果——那首自1986年以来，以石破天惊之势响彻大江南北的《云宫迅音》，正在当下的互联网世界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人们对于高远西游世界的期待和向往，迎上苦心筹备经年之久的第九艺术光影大作后，碰撞出数字时代新的高潮。
今年8月20日，全球无数玩家翘首以盼4年之久的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以下简称《黑神话》）正式发售。
8月20日，对于《黑神话》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四年前的这一天，也就是2020年8月20日，《黑神话》发布首个宣传片。当天，B站播放量就破了千万，至今已超过6000万，是B站播放量最高的游戏宣传片。
一个老者的苍凉嗓音，为这个号称要做中国第一款3A大作的西游题材游戏，拉开了序幕：“你们一定听过关于他的故事”，此时，弹幕满屏飘过“梦开始的地方”。的确，这是无数中国玩家梦想被点燃的起点，正如最高赞评论所说：我在埃及当刺客，在异世界当猎魔人，当猎龙者，当骑士，什么都当了。现在我终于看到一丝希望，我能回自己国家的异世界当猴哥。
此后每年8月20日，制作方游戏科学都会发布新一版宣传片，这些物料一次次惊艳玩家，但也一次次引起怀疑，中国第一款3A，真成得了吗？
临近上线，参加试玩的媒体，还放出了悲壮的豪言：如果《黑神话：悟空》注定要成为国产3A走向世界的飞灰，那我愿意为它陪葬。还有数百万粉丝的游戏博主称，愿意赌上自己的所有声誉，为《黑神话》站台。此情此景，足以见得玩家们有多么期待就有多么担惊。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是所有中国人的集体记忆，那只吸收天地精华而生的石猴，一路上天入地，成了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被如来佛祖降伏后，答应护送唐三藏取经以将功赎罪。前往灵山的这一路，正是师徒四人要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
正如原著开头诗云：“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黑神话》的灵山路，同样也要走过这九九八十一难，天地茫茫，无人得见。此前，其制作公司游戏科学只做过手游，规模太小，始终不被看好，但从宣传片进入人们视线那天起，《黑神话》就被寄予了太多的期待，它不仅要成为一款游戏佳作，还勾勒出人们关于一个国家的游戏工业能力、艺术审美、文化叙事的美好憧憬和想象。
最终，《黑神话》不负众望，点燃了海内外所有玩家，且频频出圈，带动了非玩家群体激情讨论。发售三天，销量就破了千万份，仅两周更破了2000万。人们称其为一次盛大的文化输出，甚至惊动了外交部，发言人称其全球爆火反映了中国文化的吸引力。
《黑神话》的诞生，的确是游戏科学公司的一次壮举。就像原著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一般，有着现象级热度的《黑神话》，改写着外国玩家对中国游戏的刻板印象的同时，也将深刻地影响着国内游戏行业格局。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这是《黑神话》早期宣传视频中的一句台词。眼下，玩家们期待的“未来”已如约而至，对游戏行业来说，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尽管已经有大量媒体和自媒体博主提前试玩并通关了游戏，但对于普通玩家来说，不管是演示Demo还是线下试玩都做不得数——只有当自己亲自扮演猴哥在游戏里驰骋，击败一个又一个Boss时，他们那颗悬了4年的心，才会真的落地。
发售后，《黑神话》一路狂飙的数据代表着玩家的期许：发售首日总销量超450万份，在超过30个国家/地区中登顶热销榜第一；全平台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达300万，单机游戏中排第一，好评率96%。在B站上，观看游戏直播的总同时在线人数超过了200万。
即便不是游戏爱好者，或许也不难理解这种期待，类似的感觉就像是科幻迷在电影院里看到了《流浪地球》，文学爱好者看到莫言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一样。
谈及《黑神话》，3A是绕不开的关键词。
3A游戏（即A lot of money、A lot of resources、A lot of time，成本高、资源消耗大、开发周期长），被认为是游戏产业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黑神话》问世前，全球玩家提起3A游戏时，几乎不会想到中国游戏。玩家能扮演十字军东征时的刺客、西部牛仔、日本武士，但唯独无缘操纵国人最熟悉的IP角色。而如今，《黑神话》终于让中国玩家梦想成真，也迈出了国产3A游戏从0到1的关键一步。
就像“大片”在电影行业里没有绝对精确的定义一样，3A在游戏行业也是相对宽泛的概念，玩家通常更注重3A的“一眼感”，也就是打眼一看就很“3A”的感觉。
《黑神话》的3A感最先来自画面，开头就是一段长达数分钟且不可跳过的CG，描绘的是天庭再征花果山，教学关卡是已成斗战胜佛的孙悟空在云端再战杨戬，棍势引得风起云涌，背景里站着的是四大天王、巨灵神和十万天兵天将。
随后，一段花果山四季轮回、岁月流转的风景演示，更是将3A感提升到极致的同时，也展现了代表游戏工业前沿科技的虚幻5引擎那极致的技术力。
除了CG，3A感也来自魂类游戏有意为之的门槛。不可选择的难度，惜墨如金的教学，聊胜于无的主线指引，没有小地图的设计，可能会劝退一些玩家，但却足以让《艾尔登法环》《只狼》等“魂类”游戏爱好者和有探索精神的玩家大呼过瘾。
“魂类”的外壳下，《黑神话》也足够与众不同。如丰富的支线也是魂类的标配，但像《黑神话》般，将支线藏得极深，需要玩家一遍遍解密的却并不多见。玩家在游戏中的每一个决策，大到地图探索与事件触发程度的不同，小到双Boss战的击杀先后、与NPC对话的次数，都有可能影响到本章甚至最终的结局。
有游戏博主粗略估算过，主线剧情可能仅占《黑神话》总故事体量的一半以下——出现在预告CG里的Boss美女蛇和宝物避火罩，甚至都不在主线任务里，更不要提游戏里存在多张隐藏地图和一个隐藏结局。
这种多线叙事和开放式结局的设计，增加了游戏的可玩性和深度，让玩家能够更加深入地参与到游戏的世界中，哪怕通关后也意犹未尽，想开始二周目三周目，来感受尚未经历的剧情。
当然，即便是最狂热的《黑神话》粉丝，恐怕也不敢说《黑神话》足够完美。游戏采取箱庭式的关卡设计，而非更为自由的开放世界；显著存在的“空气墙”，也会影响游戏的探索体验。
客观地来说，抛开情怀的滤镜，《黑神话》或许距离最顶级的3A大作仍有距离。但在游戏博主冷斯基看来，这样的比较并不公平—他告诉《看世界》，“且不说人才和积累，欧美和日本成熟的游戏厂商在开发资金和人员数量上，不是游戏科学能望其项背的”。
相比之下，即便是被国内视为独立游戏的动作游戏《师傅》，其开发成本大约在1亿美元以上（约合人民币7.1亿元），远超《黑神话》预估的4.5亿元人民币。当初出茅庐的《黑神话》被拿来和《荒野大镖客》《鬼泣5》《只狼》等经典3A作品比较时，前者或许就已经赢了。正如《黑神话》制作人冯骥所说，对于第一次制作3A游戏的公司而言，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用孙悟空的方式去战斗
站在玩家的视角，《黑神话》有着其他3A游戏所不具备的魅力。
浓厚的传统文化元素是《黑神话》的底色，也是国人玩家最热衷于讨论的部分。
80万粉丝的游戏视频博主兼独立游戏制作人“天师道的白山正”（以下简称“白山正”），是《黑神话》的粉丝之一，从游戏放出第一条宣传片开始，每当游戏有新动态，他都会发布视频做文化考据和剧情分析。
他向《看世界》表示，除游戏本身的可玩性外，游戏还承载了很多关于儒释道三教的内核文化，这成为了他做制作宣传视频的动力。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细节令人浮想联翩。某场景里的诗句，出自同为四大名著的《红楼梦》；某场景中萦绕不绝的佛音是《往生咒》；黄眉的台词似乎在暗示故事另有隐情……在白山正眼中，游戏每次发布的演示PV，总能引出各种值得深究的话题。
世界“好看”和核心玩法上“好玩”，是魂类游戏的两大要素。《对马岛之魂》里的镰仓时代风光，《荒野大镖客》里的狂野西部，都让故事更有代入感，在《黑神话》里，大到现实中的古建筑，小到各类雕塑元素，都被融入进了庞杂的游戏世界中。
为了搭建游戏场景，游戏创作团队先后前往山西、四川、浙江、福建等地，对塔、寺、庙、观、楼、牌等进行扫描，再还原到游戏场景中，“最具代入感的，一定是现实存在的东西”，制作人冯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在游戏中，玩家可以在一些固定的地点“打坐”，一段固定的CG会带领玩家以鸟瞰的视角，由远及近纵览这片区域，翠竹环绕的黑风山、黄沙漫天的黄风岭、万里冰封的小西天……场景风光完全不同，但画面都足够精彩震撼，细腻丝毫不输同样以风景著称的《对马岛之魂》。
在玩家“打坐”过程中，当那些承载了悠久历史的文物建筑，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时，它无疑将触动中国玩家们对厚重传统文化的共鸣。
配乐亦是传承文化的绝佳载体。游戏主题音乐的旋律贯穿始终，其音色随着场景、角色、剧情的变化交相演绎，展现了极为丰富的民乐底蕴，演绎至高潮处，改编自《云宫迅音》的旋律一出，不少玩家泪目。
此外，打斗时犹如传统戏台上的鼓点或快板声，在三弦乐声中风格悲怆的陕北说书，意外火到国外的一段“赛博念经”……作为伴随玩家始终的一个元素，那些足够具有中国特色的游戏配乐，将成为永久刻在玩家DNA中的记忆。
但须知，更为重要的是，“战斗”是《黑神话》最核心的系统。与其他魂类游戏相比，《黑神话》还必须回答好“如何用孙悟空的方式战斗”这一问题。
冷斯基是《黑神话》的坚定支持者，他前后出了十余期视频，写了约十万字文案来解析《黑神话》的匠心独运。
在冷斯基看来，在大量魂类游戏珠玉在前的情况下，《黑神话》很难在战斗中，想出前人从未设计过的独创内容。劈/立/戳三种各有千秋的棍法、棍花挡箭、天赋系统等，都能在其他魂类游戏里找到痕迹，甚至连定身法这一悟空招牌法术机制，也与《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里的时间静止有些相似。
尽管如此，冷斯基也向《看世界》表示，《黑神话》能“集百家之长”，结合猴的特征调整，很好地呈现出制作人所说“用孙悟空方式去战斗”的体验：如闪避攻击是不少魂类游戏战斗的关键所在，而在《黑神话》中，为了体现猴灵活的特性，不仅大幅加强了闪避的收益，还可通过闪避来取消招式间的前后摇。
不同于大多数魂类游戏对招式格挡的重视，《黑神话》取消了常驻格挡功能，因为格挡的方式不够“猴”。
再就是招式方面，战斗中类似七十二变的变身，可使用拔猴毛化分身、定身、金箍画圈等极具孙悟空特色的法术，以及“猴哥”在战斗间隙各种招牌小动作的设计，都能让玩家明确知道自己是在扮演着孙悟空传人而非魂类换皮，“你能感觉到这是个猴like而不只是魂like”。
原著精髓与颠覆改编
《黑神话》，这个从字眼上就在提示“暗黑神话”的故事，被游戏科学有意“藏”了四年之久。
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不仅来源于对《西游记》原文的复刻，更来自基于文本的再创造，与符合当下审美的解读。一如大圣曾将天庭搅得天翻地覆，《黑神话》亦有桀骜不驯的一面。
游戏发售前，白山正根据已透露出的片段，分析潜藏在文字、符号中的种种信息，认为《黑神话》的故事必然是颠覆性的，且大概率是精彩纷呈且震撼人心的：“满天神佛多半不是啥好人，而地上的妖，有的反而有情有义。”
事实确实如此。制作人冯骥为每一个妖怪加上一则类似《聊斋》的小传，这部分内容在游戏中被称为《影神图》，作者用几百字的篇幅，补充完整了从《西游记》故事完结到《黑神话》开篇期间世界所发生之事，读罢让人若有所思，也让故事更有深度。
于是，制作组几乎为每个角色都配上了一首诗，第一章的苍狼精灵虚子取材于原著，是一闪而过的路人，但游戏里成为玩家面对的第一个大敌。他长了一身白色的绒毛，有两人高，膀大腰圆，其中一个技能可以将面前的一块地面打碎。在图鉴的故事里，它成了狮驼国的流民，在黑熊精的扶持下成了狼妖王，看守观音禅院。它的诗写道：“假名成道友，禅院充虚像。可怜功果散，仍是旧皮囊。”
“《西游记》里说四海洞府全是招子精、鹿精、虎精、豹子精，都是动物名，但都一笔带过，‘悟空见到大喝一声，打成肉泥’，这给了我们很大空间，丰富他们的故事，在游戏里让主角去探索遭遇。”《黑神话》美术总监杨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这种改编并不等同于对原著精神的背离。事实上，《黑神话》在延续原著精髓的同时，也完成了对原著的拓写。
在游玩过程中，无论是玩家所收集到的丹药法宝，还是要击败的妖魔精怪，都是依托于西游原著的。甚至敌人的行为动机、呈现出来的战斗方式，如何在战斗中对其进行克制，都可以在原著中找到答案。
对西游故事颠覆式的演绎，国人其实并不陌生。如周星驰的经典电影《大话西游》，早年的电视剧《西游记后传》，曾被称为“网络第一次神书”的《悟空传》……此类作品的影响力可谓经久不衰，和西游原著共同搭建起了许多国人对于西游宇宙世界观的认知。
《黑神话》从中汲取灵感，也必然将在其中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具体到游戏中的剧情演出，《黑神话》的表现堪称精彩——正如文章开头提及，出现那句经典台词的演出：在不见天日的小雷音寺里，不知其数的妖邪暗中窃窃私语，却见一位长须怒目的“佛”兀然转身，长声呵斥：“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对场景的精心雕琢，对配乐恰到好处的运用，对角色细致入微的刻画，让这个极具感染力的片段，在游戏发售前广为传播。游戏发售后，玩家们惊喜地发现，同样震撼人心的剧情演出，游戏中比比皆是。
艰难出海
《黑神话》的成功不止于国内，也在于广泛的海外影响，其在出海方面遇到的挑战也称得上是“八十一难”。
“西行”的第一道难关，是翻译。
西游记展现了一个纷繁复杂的神话世界，其中诸多概念就连国人都容易混淆，很难找到对应的外文词汇。
最终，游戏科学的选择是，以尽可能传达文化内涵为原则，不在翻译上进行“妥协”。如“悟空”“金箍棒”，就用音译“WuKong”和“Jin Gu Bang”——与其给出一个勉强的翻译，不如在一开始就将其定位为独一无二的表述，让感兴趣的外国玩家主动去挖掘词汇背后的中文内涵。
爬过了翻译的巴别塔后，新的险阻接踵而来。
6月8日，《黑神话》在Steam上开启预购，当周就登顶周热销榜第一。与此同时，有国内博主爆料称，欧美政治正确组织Sweet Baby Inc向游戏科学索要700万美元的“指导费用”，用以“改善游戏内容”。
处于舆论中心的游戏科学，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但偏见并未就此止步。
游戏发售前几天，提前拿到成品的外媒IGN打分8分（10分制），Screenrant甚至仅给了三星（满分五星），其中一条理由是“缺乏包容性和多样性”。
冯骥为《战争艺术：赤潮》拍摄的宣传照
游戏圈评分引发争议早已有之。IGN对备受玩家好评的《死亡搁浅》仅给出了6.8分，而Steam上仅有44%好评的《龙之信条2》，却慷慨给出了92分。
同一时间，国内游戏媒体的测评意见，和外媒有着显著区别。IGN中国、3DM以及一众游戏媒体，均给出了满分10分。
当玩家群体还在讨论哪一边更客观、更具可信度时，随着几天后游戏销量成绩的出炉，“打分”这件事本身都仿佛变得无关轻重了。
冷斯基认为，苦“政治正确”久矣的西方游戏玩家，反而会更容易成为《黑神话》粉丝，而随着越来越多玩家对媒体评分感到不满，也有望“彻底打碎一些带有明显偏见的行业媒体公信力，从而减少未来国内游戏出海时在海外遇到的舆论阻力”。
事实上，即便是IGN，也对《黑神话》的美术画面表达了惊叹，称“这是画面最精美的游戏之一”。
在白山正看来，外国友人想要领略中国文化的魅力，画面和音乐是最直观的媒介，在这方面《黑神话》做得非常出色，对外国玩家来说，能充分感受到数千年中华文化积淀下来的异域东方之美。
换句话说，即使有文化差异，中外玩家对“美”的感觉，也应该是共通的。
转动命运的齿轮
《黑神话》的主角被称为“天命人”，是来改写既定结局的“搅局者”。对于国产游戏行业而言，《黑神话》本身，或许就是这样一位“天命人”。
2008年，冯骥担任腾讯自研网游《斗战神》项目主策划。腾讯的野心与骄傲在这款自研游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故事与《悟空传》强相关，堪比暴雪出品的CG动画……这些都在日后的《黑神话》里，多少能找到些痕迹。
然而，这位“初代大圣”即使赢得过不错的口碑，也终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很快成为了彼时无数折戟沉沙的网游中的一员。
2017年，冯骥创立游戏科学已有三年。35岁的他，为自家《战争艺术：赤潮》拍摄了一张宣传照，他坐在狭窄的车内向窗外眺望，身着的白衬衫被鲜血浸透。
这张图，像极了游戏科学的写照：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但却不知未来走向何方。扪心自问之下，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游戏科学想制作一款具有显著中国特色的游戏大作。
但现实是艰难的。中国的游戏市场环境长期以来，过于依赖“免费陷阱+抽卡氪金”的运营方式，即使是头部游戏企业，也拒绝制作吃力不讨好的“3A大作”，小公司哪怕再有理想，也是有心无力。
风起于青苹之末。早在2007年，还只是游戏策划的冯骥，就曾发过一篇长文《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尖锐地指出了国内游戏行业尤其是网络游戏领域，所存在的诸多本质问题。过去了十年，那些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在手游领域被进一步放大。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这一次，冯骥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做单机，要做3A。
继续往后拨动时钟，当后人站在2020年8月19日这一节点，回顾当年的中国游戏市场，会发现状况实在不算喜人。
前一年10月，随着被称为“史上最严防沉迷令”的推行，游戏业界感觉到了阵阵寒意，腾讯宣布，共32款游戏因无法接入健康系统被强制退市，国产游戏迫切需要一条新路。
当年8月20日，如今游戏圈中人最津津乐道的故事，终于有了个开头：一个名为“黑神话悟空”的账号，在国内外各大视频平台上传了一则13分钟的游戏实机演示视频，该条视频全网播放量在短时间内破亿，网友直呼不可思议——游戏本身过硬的质量与玩家极高的期待，彻底引爆了沉寂许久的国内游戏市场。
国产3A游戏命运的齿轮，在彼刻开始转动。
取经路
国内买断制单机消费力增长，也是游戏科学愿意尝试的原因之一。
199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国内单机游戏厂商还能制作出《仙剑》《轩辕剑》《剑侠情缘》等优质单机作品，但在网游浪潮来袭等原因影响下，国产单机被迫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直到最近十年，国产买断制单机销量天花板才被打破，玩家愿意为优质内容付费的意识逐渐觉醒。
2018年的《太吾绘卷》，2019年的《隐形守护者》，2020年的《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国内买断制单机游戏赛道，几乎每年都要出现精品。据游戏媒体统计，国内买断制游戏销售额，从2015年的1亿元猛涨到了2021年的27.9亿元。
舞台已经搭好，国人也期待一个足够有影响力的游戏，能彻底改写单机游戏市场的格局，正如冯骥所说，他们“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幸运地承载了大家的期待”。
选定赛道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开发。冷斯基告诉《看世界》，《黑神话》能够准时准点上线，离不开对团队规模的合理把控，以及妥善的项目管理能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游戏科学是“孤勇者”，不如说是“取经人”。就像西行取经的过程，真正参与其中的并不仅有师徒四人，控制团队规模，也意味着大量工作需要通过“外包”来完成。
于是，在游戏的“合作伙伴”名单中，可以看到大量外部工作室人员，包括30位上海降世提供的动效工作者，38位来自江苏原力、26位来自金鹏网络的动画制作人员，37位北京八零八二音频工作室的音效制作人员等——这些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游戏行业的“半壁江山”。
而在游戏的“特别鸣谢”名单中，提及了国内诸多大型游戏公司的高层，这一切都仿佛在隐隐告诉玩家，这趟“取经”过程中，《黑神话》所承载的不仅是玩家的期待，终究是被整个行业寄予厚望，并从中获得了诸多帮助。
无须讳言，《黑神话》的成功，也是中国游戏行业的一次成功尝试。当玩家对真正优质内容的渴望被唤醒，当游戏从业者看到了买断制单机市场庞大的号召力和消费潜力，此后，行业的运行逻辑必然将被深刻地改变。
作为游戏制作人的白山正，认为像《黑神话》这样的优秀作品，必然能吸引更多玩家关注国产单机游戏，唤起单机游戏市场的活力。如他制作的游戏《汉尘：腐草为萤》已经在Steam平台上推出了试玩版本，这同样是一个以传统文化为基底的游戏。
而在3A这条赛道上，冷斯基则认为，《黑神话》的成功并非不可复制，后来者完全可以借鉴《黑神话》在项目管理方面的成功经验——不少公司已经学会了如何在阶段性节点放出具有吸引力的成果，既能拉高玩家的期待为游戏造势，也是更好吸引投资的一种方式，比如预定在2027年才发布的《影之刃：零》，在今年6月就已经放出了线下试玩。
站在更高的视角，这也是整个游戏行业为自己“正名”的一次绝佳契机。
当山西文旅开始借机宣传自己的古建筑文物，当外交部发言人以“中国文化的吸引力”来回应外媒关于《黑神话》的提问……此时此刻，这趟取经之路，已经被赋予了更高维度的意义。
对于中国游戏来说，《黑神话》仅仅只是开始。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一年前的8月20日，《黑神话》在杭州举行了试玩会，试玩开始前，冯骥在公司大群发了一段话：
“试玩不重要，b1（《黑神话：悟空》的代号）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继续前进，是以平常心和认真的劲头，日复一日解决枯燥困难琐碎的具体问题，永无止境，永不自满，这是做事最难的地方，但是也是最浪漫的地方。最浪漫的地方就是每天在做具体的事，在做具体而且困难的事情，然后不要觉得自己的成绩达到了什么样的一个高度，永远这样，直到死在路上。”
一年后，当《黑神话》掀起风暴之时，冯骥依然保持着冷静，接受新华社采访时，他说：“踏上取经路，比抵达灵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