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阅读：条侯周亚夫传

条侯周亚夫传

《史记》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汉初时的相者）相（相面）之，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掌握国家大权。秉通“柄”，权力，权柄），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如果）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纵纹。从，通“纵”）入口，此饿死法（古代相术家称人的面相或骨相为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侵入边境）。乃以宗正（掌管皇族事务的官员）刘礼为将军，军霸上（驻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皇帝）自（亲自）劳军（慰劳军队）。至霸上及棘门军（军营），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不久）之（到，往）细柳军，军士吏被（pī）（同“披”，穿着）甲，锐兵刃（这里指刀出鞘），彀（ɡòu）弓弩（nǔ）（张开弓弩），持满（把弓拉满）。天子先驱（先行引导的人员）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将要）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zhào）（皇帝发布的命令）。’”居无何（过了不久），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手持符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营垒）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规约，规定），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控制住车马）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yī）（手执兵器行礼）曰：“介胄之士不拜（穿戴着盔甲之将不行跪拜礼），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被感动），改容式车（表情严肃起来，扶着车前横木俯下身子，表示敬意），使人称谢（向人致意，表示问候）：“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曩（先前）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必，一定）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称赞）者久之。月余，三军皆罢，乃拜（授予官职）亚夫为中尉（维持京城治安的武官）。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如果）有缓急（危急。这里是偏义复合词），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叛乱）。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中央最高军事长官，武官之首，统帅天下兵马大权），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楚兵剽（强悍，勇猛）轻（轻捷），难与争锋，愿以梁委（抛弃）之，绝其粮道，乃可制。”上许之。

太尉既会兵（集结兵力）荥（xíng）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加高营垒）而守。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弓高侯即韩颓当，韩王信之子）等绝吴楚兵后食道（即粮道）。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太尉终卧不起。顷之，复定。后吴奔壁东南陬（角落），太尉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兵既饿，乃引（退）而去。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后，购吴王（悬赏捉拿吴王）千金。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正确）。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郤（裂痕，仇怨）。

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坚决）争之，不得。景帝由此疏（疏远）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短处，坏话）。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让（推辞）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最终）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反而，却）得侯。吾甚恨（后悔，遗憾）之。帝趣（同“促”，赶快）侯信也！”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景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勉励，鼓励）后。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责备）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唯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推辞，推脱）病。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顷之，景帝居禁中（宫中），召条侯，赐食。独置大胾（zì）（大块的肉），无切肉，又不置櫡（zhuó）。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主管安排酒席的人）取櫡。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这难道还不满你的意吗）？”条侯免冠谢（谢罪）。上起，条侯因（趁机）趋（小步疾走）出。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不高兴的样子，不满意的样子）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掌管制造和供应皇家用品的官署）甲楯五百被（pī）（数量词。具，件）可以葬者。取庸（搬运的雇工。庸，通“佣”）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指天子，皇家）器，怒而上变（也叫“变事”，告发谋反事件的书状）告子，事连污条侯。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文书）责（询问）条侯，条侯不对（回答）。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到……去）廷尉（官名，主管全国刑狱，是当时的九卿之一）。廷尉责（责备）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逼迫）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封地被削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十九年卒，谥为共侯。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坐（因为）酎（zhòu）金（汉朝规定，诸侯每年应向朝廷进献助祭的黄金，即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条侯果饿死。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